文庙周边四处仙家渡口,修士落脚地,分别是泮水县城、鸳鸯渚、鳌头山、鹦鹉洲。
一位刚刚从南海归墟来到这边的长眉老者,就已经在鸳鸯渚钓上鱼了。
两艘仙家渡船几乎同时停靠在鳌头山附近的仙家渡口,分别来自玄密王朝和邵元王朝。玄密王朝和邵元王朝,都跻身中土神洲十大王朝之列。
其中一条渡船,走下一位黑衣少年,王朝得水德眷顾,朝野上下,崇尚黑衣。
一位身材臃肿的胖乎乎老者,拿着一块玉把件,在往脸上蹭。
一位玄密王朝的新帝,如今才十六岁。一位流水的皇帝、铁打的太上皇,郁氏家主郁泮水。郁泮水身边跟着郁狷夫和郁清卿。
而邵元王朝那边,人数较多,除了正值壮年的皇帝陛下,还有国师晁朴,高冠博带,相貌儒雅,手捧一把雪白麈尾,得意弟子林君璧,以及那位写出一部《快哉亭棋谱》的溪庐先生,蒋龙骧。
邵元王朝的严氏老祖,身边跟着一位身姿丰腴的抚狸侍女,眉眼天然妩媚,嘴边一粒美人痣。
连同林君璧在内,金梦真、朱枚、严律、蒋观澄,这五位剑仙坯子,都曾跟随剑仙苦夏一起游历剑气长城。
蒋观澄是苦夏剑仙的嫡传弟子,家中有两位长辈,都曾是书院君子,出身亚圣一脉。
之所以“曾是”,是因为都已战死在南婆娑洲战场。
而剑仙苦夏的师伯,是曾经的中土十人之一,老剑仙周神芝。
苦夏,周神芝,两位剑修,一样都已战死,一个死在剑气长城,一个死在扶摇洲,都死在了异乡。
严律,家族老祖严格的玄孙。
朱枚再不是那少女姿容身段了,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。
她的一位叔祖,是流霞洲的书院山主,而且传闻朱枚年幼时,梦游烟支山,与那位地位尊崇的女子大山君,签订过一桩秘密契约,可谓福缘深厚。
很快鳌头山这边,就摆下了两盘棋局,一围棋一象棋,设下擂台。
两位守擂主将,都是被各自长辈赶鸭子上架的年轻人,邵元王朝的林君璧,年轻候补十人之一的许白。
蒋龙骧和林君璧先下一局,旁观者众多,其中就有郁狷夫和郁清卿。
据说这位溪庐先生,此次跟随国师晁朴远游此地,是专程为了拜访白帝城郑居中。
只不过旁人都很确定,蒋龙骧绝对没资格见到那位魔道巨擘,极有可能,连那傅噤都请不动。
传闻“小白帝”傅噤的棋术,得了师父七八分真传。他亲手治印一方:“天下第四。”
第一是郑居中,第二是在白帝城下出彩云谱的绣虎崔瀺,第四是傅噤,那么第三到底是谁,就成了一桩山上不大不小的悬案。
许白那边,亦是人头攒动,对局之人,是位纵横家高人。看客当中,有来自竹海洞天的纯青。她曾经与这位许仙,一起游历宝瓶洲。
许白和纯青两人,宛如一双神仙璧人,是一道绝美风景。
在四处之外,又有几处相对秘密的下榻处,分别安置释道兵两教一家,以及此外诸子百家老祖师,再就是浩然天下那些品秩最高的山水神灵。
北俱芦洲天君谢实,宝瓶洲神诰宗天君祁真,与其余几位同样出自白玉京三教的天君,齐聚一堂。
除此之外,还有清凉宗女子宗主贺小凉,师兄曹溶,以及那个不记名大师兄仙槎,此人的化名,名气更大,顾清崧。
宝瓶洲神诰宗,其实是中土神洲青玄宗的下宗。
青玄宗的降真飞鸾,冠绝浩然天下。
贺小凉此次赶赴此地,就是为了拜会曾经神诰宗的小师叔,如今青玄宗的掌书人,周礼。
但是这位昔年的小师叔,当下却不知所终。
贺小凉只见到了天君祁真,以及曾经的同门高剑符。
她与此人,早年是宝瓶洲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,天作之合。
不料时隔多年,双方再次重逢,已经物是人非:一位还只是元婴境的宗门嫡传,一位已经是仙人境的一宗之主。
祁真对离开神诰宗一脉的贺小凉,并无丝毫芥蒂,对于她能够在北俱芦洲建立宗门,更是欣慰不已,所以这次见面,祁真还打趣贺小凉:此次有无见到那个徐铉。
在鹦鹉洲水畔,青玄宗道士周礼,与儒生李希圣,并肩而行,李希圣身后跟着少年瓷人,崔赐。
李希圣微笑道:“都跻身了年轻十人之列。”
周礼笑道:“去泮水县城,找郑居中下盘棋?”
李希圣摇摇头:“不急。”
一位没着急赶去渡口的紫衣老道人,在一处山下城池市井,对着一个孩子说道:“小娃儿,你资质不俗啊,是修道的好苗子,骨相当仙,下尸解起步,有望上尸解,若是运道再好些,前程更是不可估量啊,以后成了那地上真人,随便就竦身入云,浮游青云,潜行江海,天地无拘。”
那孩子一手一个烧饼,左一口右一口。
老道人说道:“吃过了饼,不如随我上山修行,定然可以延年久视,长在世间,寒暑不伤道本,鬼神众精莫敢犯,五兵百虫不近身。你爹娘呢?我去与他们说一声。”
那孩子啃着烧饼,就是不说话。
老道人微笑不言。
孩子抬起手,好像要递给老人半只烧饼。
老道人伸手去接,孩子立即缩手,转过头,蓦然喊道:“娘,这儿有个老骗子!”
天外。
左右与萧?互换一剑。
左右最终坠落在剑气长城,萧?却没能重返蛮荒天下,而是被左右一剑劈砍到了青冥天下。
左右蹲在半截城头上,单手拄剑,伤痕累累。
至于那个羊角辫小姑娘,骂骂咧咧,竟是给左右一剑剁掉了小腿,她悬停空中,拼接双腿。
左右抬起头。
见着了一个御风赶来的魁梧汉子,身边跟着个怯生生的小精怪。
汉子笑道:“左师兄。”
左右站起身,默不作声。
汉子无奈道:“大师兄。”
左右这才点点头。
城头不远处,是一位脚穿草鞋的木讷汉子,正是墨家当代巨子,他原本是要与刘十六一起去往中土文庙。
左右没有与那墨家巨子打招呼,听过了君倩的介绍后,对那小精怪微笑道:“你好,我叫左右,可以喊我左师伯。”
小精怪颤声道:“见过左师伯!”心中有些雀跃,左师伯,脾气不差啊,好得很嘛。果然外界传闻,信不得。
左右问道:“小师弟呢?”
君倩摇摇头:“不晓得。”
左右正佩剑在腰侧,闻言后视线微挑,微皱眉头。
君倩无奈道:“这次文庙议事,总归是能见着面的。”
左右恼火道:“怎么当的师兄?”
君倩只得转移话题:“先生肯定在等咱们了,抓紧赶路。”
那个小精怪瞪大眼睛,左师伯对自己师父,有点凶啊。
邻近问津渡的泮水县城,老百姓们安居乐业不说,还是见惯了各路神仙的,就没太把此次渡口的熙熙攘攘当回事,反而是一些近水楼台的山上仙师,蜂拥而至,只不过按照文庙规矩,需要在泮水县城止步,不可继续北行,不然就绕路去往其余三地。
没谁敢造次,逾越规矩,谁都心知肚明,别说飞升境,就算是一位十四境修士,到了这儿,也得按规矩行事。
但是规矩之内,反而行事没有太多忌讳,甚至可以说,比起浩然天下其他任何地方,都要宽松。
一时间,满大街的镜花水月,多是来自各个山头的仙子。
酒楼、客栈,县城内各个书香门第的藏书楼,总之所有视野开阔的地方,都被外乡仙师包圆了。
对于各路仙子而言,最心心念念的,有四个男子,分别是那柳七,龙象剑宗的齐廷济,“小白帝”傅噤,大端王朝的曹慈。
为何?
这几位长得最好看啊。
倚红偎翠花间客,白衣卿相柳七郎。
喜好一袭白衣行走天下的傅噤,是那白帝城郑居中的大弟子。
傅噤拥有一枚老祖宗养剑葫芦。
这枚养剑葫芦,名字极怪,就一个字,“三”。
其温养出来的飞剑最为坚韧。
当然最重要的,还是傅噤长得好看啊。
至于本命飞剑是什么,养剑葫如何,都只是锦上添花。
齐廷济,来自剑气长城,听说生得极为俊美,见过的女子,都说齐剑仙一点都不老,至于剑术如何,更不用多说。
而那曹慈,最年轻,已是拳高若神明。
皑皑洲刘氏,专门为曹慈开了一个赌局,名为“不输局”:五百年内,只要曹慈输拳给任何一位纯粹武夫,刘氏就会以一赔十。
在产业遍及浩然天下的刘氏各个渡口、铺子,任何人都可以押注,神仙钱上不封顶。
大多是零零散散,闹着玩,多是雪花钱或是小暑钱,就当是打水漂了。
于是其中有几笔极为大额的押注,就显得十分瞩目了:郁泮水,砸进去三百颗谷雨钱;传闻还有趴地峰的火龙真人,一口气掏出了五百颗谷雨钱;桐叶洲一个名为“周靠山”的家伙,更是不把钱当钱,失心疯了,押注了一千颗谷雨钱。
还有男子修士,重金聘请了丹青圣手,一起结伴而游,为的就是瞧见那些传说中的仙子美人后,留下一幅画卷。
青神山夫人,百花福地花主,四位命主花神,龙虎山天师府的那头十尾天狐,还有那位浣纱夫人,以及龙象剑宗客卿酡颜夫人……
泮水县城内,书铺极多。
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,身穿青衫,走入一座书铺拣选书。
铺子不大,书却多,书架不够用,角落处便堆出一座小书山。
书铺掌柜笑问道:“后生,你也是陪着师长来的?”
老人只是个凡俗夫子,但是面对这些容貌往往与年龄不搭边的山上仙师,依旧毫无畏惧。
年轻人闻言抬起头,笑着点头。
老人犹豫了一下,试探性问道:“莫不是能够参加文庙议事的吧?”老人自顾自笑了起来,说:“若真是如此,只管挑书,白拿了去,装一麻袋都无妨,不过记得留下一幅墨宝,如何?”
年轻书生摇头道:“我没有资格参加议事。”
老人有些遗憾,他是个健谈的,问道:“问津渡那边的铺子,仙家宝贝不更多些?就是价格贵了些。不过对于你们这些仙师来说,应该不算什么。”
年轻人说道:“其实仙家渡口,反而极少卖书。”
老人笑了起来:“确实,书的价格再贵,再怎么善本孤本,也有个限度,真心挣不着大钱。”
老掌柜问道:“你是醇儒陈氏子弟?”
南婆娑洲、扶摇洲、桐叶洲,这三洲渡船,多是在问津渡停岸。
年轻人笑着摇头。
买过了书,结账离开,没有在僻静处缩地成寸,直接返回住处,而是徒步行走,想要更多走过些街巷。
在临近宅子的街巷拐角处,走在巷弄里的年轻书生,远远瞧见了一个少女,斜挎包裹,身上穿着一件不是特别合身的湘君龙女裙,手上戴着一串虬珠炼化而成的“掌上明珠”。
她经常下意识摸一下手珠,好像担心丢了。
少女踮起脚尖,眼巴巴望着那边,手里攥着一把铜镜。
顾璨瞥了眼,是那山上透光镜的样式,有一圈铭文,“神炼仙传,见日之光,遇月之华,天下共明”。
只不过衣裙、手珠、镜子,都是仿造。
这就像瓷器里边的官仿官,没那么值钱,却也值钱。
如果是在别处,他的第一个念头,就是刺客。在这里,没必要。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,谨慎些,肯定没错。顾璨收敛气息,缓缓走向那个少女。
顾璨捧着一沓书,走过小巷,停下身形,笑问道:“姑娘是想找那位白帝城的傅噤?”
少女使劲摇头。没好意思承认。
顾璨走出小巷,往大街那边走去。转头望去,少女正在用手背擦拭额头汗水,好像与人说话,就会很紧张。
他哑然失笑,这样的一位仙子,还怎么靠镜花水月挣钱?挣钱又有什么好难为情的?
顾璨突然停下脚步。
宅子里边,柳赤诚拉着柴伯符往外走,问道:“龙伯老弟,知不知道那张条霞?”
柴伯符摇摇头。
曾经宝瓶洲山上的山水邸报,对于别洲的奇人异事,都不怎么提。
比如偶尔提到过一次倒悬山师刀房,还是因为墙壁上悬赏宋长镜的头颅。
这对于当时的宝瓶洲修士而言,就是特别长脸的事情,所以各家山水邸报,大书特书了一番。
至于师刀房的悬赏缘由,一字不提,只说宋长镜入了别洲高人的法眼。
如今的宝瓶洲,肯定再做不出这类事情了。
曾经的宝瓶洲修士,会自认矮桐叶洲一头,矮那剑修如云的北俱芦洲最少两颗脑袋,至于中土神洲,想都别想了,可能跳起来吐口唾沫,都只能吐到中土神洲的膝盖上。
柳赤诚打抱不平道:“他与你有大道之争,我必须帮你一把。他这会儿不出意外,是在鸳鸯渚那边钓鱼。咱俩合力,闷棍了他!”
柴伯符心都要凉了。见那柳赤诚健步如飞,柴伯符小心翼翼跟在身后,壮起胆子问道:“怎就起了大道之争?”
柳赤诚说道:“他有个绰号就叫龙伯,你能忍?”
柴伯符火急火燎道:“能忍!怎就不能忍了……”
在别处闹么蛾子,也就罢了,如今怎么使得?
柳赤诚嗤笑道:“你如今好歹是位金丹地仙了,怕什么。”
柴伯符小心翼翼问道:“那张条霞是啥境界?”
柳赤诚摇头道:“不是中五境练气士。”
心一紧,柴伯符立马问道:“玉璞?仙人?飞升?!”差点就要询问那张条霞是不是十四境了。
柳赤诚摇摇头:“都不是。”
柴伯符疑惑不解。
柳赤诚哦了一声:“就只是个十境武夫,在裴杯横空出世之前,他是浩然天下纯粹武夫的扛把子,只不过给钓鱼耽搁了,跻身止境后,就几乎没怎么与人问拳过,所以一直名气不大。”
柴伯符站在原地,柳赤诚伸手挽住龙伯老弟的胳膊。
柴伯符一咬牙,竟是直接运转灵气,将自己震晕过去,七窍流血。
柳赤诚有些遗憾。找那张条霞是真,却不是启衅,因为这位止境武夫,与白帝城关系还算不错,柳赤诚是叙旧去的。
那就让龙伯老弟躺着吧,不吵他睡觉了。
柳赤诚准备去外边逛逛,冷不丁,门外有人扯开嗓子喊道:“傅白痴,给老子死出来!”
柳赤诚愣了愣,听嗓音,有点耳熟啊,只是在宝瓶洲给关了千余年,有些记不起来了。
再一想,他娘的,好家伙,是那个顾清崧!
这个好像每天都往鬼门关横冲直撞的老舟子,竟然还没被人砍死?
柳赤诚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不要命,结果还能活命的。
柳赤诚问道:“小傅,要不要师叔帮忙?”
傅噤只是在自己屋内静坐,潜心温养剑意,既不搭理那个顾清崧,也不理睬师叔柳赤诚。
附近仙子们,一个个神采奕奕,既对那个老人腹诽不已,竟敢称呼傅郎为傅白痴,又由衷感激几分,若是傅郎因此现身,就能得偿所愿。
顾清崧满脸冷笑道:“傅小儿,一年到头穿了件白衣,奔丧啊?”
柳赤诚揉了揉下巴,好嘛,连自己师兄都一并骂上了,顾清崧风采不减当年啊。
原本韩俏色正趴在屋内一张凉席上,清点家当,瓶瓶罐罐的,都是山上各色胭脂水粉。那个皑皑洲刘氏妇人,眼光还是不错的。
她起身一步跨出宅子,来到大门口,只是不等她说话,那顾清崧就摆手道:“爷们干架,婆娘让开!”
柳赤诚赶紧出现在师姐身边,结果那顾清崧呸了一声,满脸嫌弃道:“大白天穿件粉色道袍,扮女鬼恶心谁呢?你咋个不穿双绣花鞋?”
寥寥几句话,已经招惹了郑居中、傅噤、韩俏色、柳赤诚。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。
这是顾清崧的本命神通使然。
原本就要对那老舟子出手的韩俏色,瞥了眼柳赤诚,突然笑了起来,竟是半点不生气了,骂得挺好嘛。
可能这就是顾清崧的另外一门本命神通了。
顾璨转头对那少女笑道:“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,姑娘这都不施展镜花水月?”
街对面那些仙子,都有人已经收获颇丰了,就凭顾清崧这番话,赢得了各地看客们的不少神仙钱。
少女手忙脚乱,赶紧抬起手中镜子。
顾璨已经捧书退回拐角处。
少女一手持镜,一手擦了擦额头汗水。
没挣着一颗雪花钱,山头太小。
顾璨问道:“姑娘,如果以后想要看你的镜花水月,需要购置什么山上物件?贵不贵?”
少女眼睛一亮,拍了拍身上包裹:“买把我们家铸造的镜子就行,不贵的,十颗雪花钱。”
顾璨笑道:“十颗雪花钱,也不便宜。”
少女俏脸微红:“六颗雪花钱卖给你,真的是本钱了。”
顾璨问道:“五颗卖不卖?开门大吉嘛。”
少女犹豫了一下,点点头,解开包裹,取出一把梳妆镜,铭文内容十分雅致:“云想衣裳花想容,宝镜绰约映春风。”
顾璨从袖子里摸出五颗雪花钱,递给少女。
一手交钱,一手交货。
少女视线低敛,哈,小赚一颗雪花钱!不能笑,千万不能笑。
顾璨收起那把梳妆镜,斜靠墙壁,望向大街那边。
顾清崧,真名仙槎,玉璞境修士,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的不记名大弟子,阴阳家陆氏的客卿。
隐姓埋名,担任过老龙城范家供奉,据说十分爱慕桂夫人。
与中土神洲青玄宗的掌律祖师,关系莫逆。
名动浩然天下,虽然打架没赢过,但是吵架没输过。
顾璨想了想,一步跨出,直接回到宅子,在屋子里静坐,翻书看。
至于那把梳妆镜,先前在袖中就已经破碎。
别说是那个顾清崧,就是自家师叔柳赤诚、师兄傅噤,甚至是师姑韩俏色的死活,顾璨其实都不怎么上心。
能让顾璨唯一上心的人,还没来。
顾璨如今都不敢确定,就算他来了,会不会来见自己。
他突然放下书,走出屋子,来到池塘,低头望去,水中也有个顾璨。
一处险峻山路,羊肠小道,三骑缓行,其中一个汉子头戴斗笠佩竹刀。
一骑与他并驾齐驱,是个年轻儒生,背竹箱,一手持绿竹杖。
两骑后边跟着一位老者,反而最有仙家气度,穿黄衣,一手牵马缰,手捧一柄卷云形如意,木质红漆,铭文“狮子吼”。
老人轻声念叨着“山中何所有,岭上多白云”。这位老神仙,好个策马山中,顾盼自雄。
那年轻儒生问道:“阿良,咱们这么晃荡过去,真没关系?可别耽误你参加议事啊。”
山路崎岖,那汉子好像给马背颠得生疼,抬起屁股,掏了掏裤裆,笑道:“还有六天才议事,就四五百里路程,别说骑马了,就是骑条狗也来得及。”
三匹高头大马,看似神俊非凡,实则都是山上走马符。
那年轻人埋怨道:“咋个说话呢?老前辈好歹是位飞升境,跟你同境,放尊重点。”
正是阿良与李槐,还有那条飞升境的嫩道人。
嫩道人谨遵法旨,为自家那位李槐公子一路保驾护航。
嫩道人对此乐在其中,没有任何抱怨,跟着李大爷混,有吃有喝,只要不用担心莫名其妙挨雷劈或是剑光一闪,就已经是烧高香的神仙日子了。
搁在以前,它要敢跟在阿良身边晃荡,嫩道人都要变成瘦道人了吧?
阿良转过头,望向那条世间撵山犬之属的老祖宗。
蛮荒天下历史上,曾经有数以百计的山神,硬生生被这厮折腾得无家可归,只要它现出真身,一座座山峰在它巴掌底下,就跟雪球似的。
什么山水阵法,什么山君神通,都是纸糊一般。
而且这条飞升境,捉对厮杀的本事,其实相当不俗,在蛮荒天下都是能排上号的。
当年董老儿单枪匹马游历蛮荒天下,活着重返剑气长城,愣是给这家伙追着啃了一路。
如果不是被老瞎子拘禁在十万大山,就蛮荒天下如今的形势,一旦任由它撒欢去,蛮荒天下估计就要堆出一座比托月山更高的山头了。
那条嫩道人瞧见了阿良好似老子看儿子的慈祥视线,立即低头哈腰,恨不得一屁股将马背坐到地上去,谄媚笑道:“我算个屁的飞升境,在领略过十四境大风光的阿良面前,境界最少得打个对折。”
阿良感慨道:“也就是亏得文庙没有解禁山水邸报,不然咱们这一路往问津渡那边赶,你想要找个茅坑都难,到时候大晚上,光着腚儿,跟灯笼似的。”
此次文庙议事,到底是泄露出去一点风声了,加上文庙也没有太过约束这个消息。估计等到议事完毕,就会重开山水邸报。
李槐问道:“阿良,怎么不穿那身儒衫了?”
阿良白眼道:“你看那个于老儿会身上挂满符箓出门吗?”
李槐疑惑道:“什么个道理?”
阿良摘下酒壶痛饮一口:“道理就是过犹不及。所以我得收一收自己的飒爽英姿,与你那左师伯需要收敛满身剑气,是一个道理嘛。唯一的区别,就是左右收敛剑气比较轻松,我隐藏得比较辛苦。”
李槐嗤笑道:“又吹上牛皮了?狗改不了吃屎啊?”
突然有些愧疚,李槐转过头去,那条嫩道人立即一本正色道:“能跟阿良吃一样的东西,荣幸至极!”
阿良懒得废话,竖起一拳,都没有发力,黄衣老者就从马背上倒飞出去,那柄如意脱手而出,被阿良探臂抓在手中,娴熟收入袖中。
嫩道人翻滚起身,轻轻抖肩,一个振衣,振散尘土。
赚了赚了,如果送出一柄如意,就能骂一句阿良,嫩道人能送给阿良一箩筐。
李槐问道:“为什么咱们非要走这条山路?走下边的官道多好,骑马也不至于这么颠簸。”
阿良笑道:“有位高人隐居在此,带你去串个门,好让你知道阿良哥哥在中土神洲,是何等吃香。”
李槐怒道:“陪着你绕这么远的路,就为了显摆你人缘好?!”
阿良笑道:“等会儿沾我的光,喝上了好酒,瞧见了漂亮姐姐,到时候再谢我不迟。”
李槐将信将疑。
山高必有仙灵,岭深必有精怪,水深必有蛟鼋。可是这座山头,瞧着寻常啊。
约莫半个时辰后,骑马上山都变成下山了,李槐冷笑不已。
故作镇定的阿良只得以心声高喊道:“有朋友在,给个面子,开门给杯茶水喝,喝完就走。”
山中仙人回答干脆:“我不在。”
阿良急眼了:“别价啊,邺侯兄你在不在,又无所谓的,黄卷姐姐在就成啊。”
那人似乎没了耐心:“滚一边去!”
阿良只得使出撒手锏:“你再这样,就别怪我放狗挠你家门啊!我身边这位,下手可是没轻没重的,到时候别怨我管束不严。”
那人只是沉默。
阿良威胁道:“我这人最要面儿,行走江湖,一向是人敬我我敬人,你今儿要是落了我的面子,回头等我到了泮水县城,就别怪我帮你扬名。”
一处禁制重重的仙家秘境内,山水相依,有那条弯弯绕绕的龙颈溪,潺潺流入一座碧绿如镜的湖泊,如龙入水。
不远处是一座大名鼎鼎的立镜峰,刀削一般。
两侧悬崖峭壁,一线山脊单薄。
只余一条小路,在山峰最宽阔处,也才堪堪建造有一座小宅子。
每当日月光彩,透过山峰,金色光线如一把长剑,刺入湖水中。
浩然天下有五大湖,而五湖水君,品秩与穗山、九嶷山、居胥山、烟支山这些大岳山神,以及几条大渎水神相当。
此地,就是皎月湖水君李邺侯的隐秘水府所在。
不比那几位山岳大神,皎月湖的水君,身份数次变更。
而且相较于其余四湖,皎月湖水君祠庙,香火最少,所以有那蜃泽湖水君,一直想要取而代之,只是一直没能成功。
一位气度风雅的男子,斜躺在一处水榭青竹廊道中,白衣大袖,覆有面具,斜靠一只雪白瓷枕,手持一把泛黄的老旧蒲扇,轻轻扇动清风。
白瓷枕是那仙家至宝游仙枕,枕之入睡,五湖四海,尽在梦中。
男子身前摆有一张古琴,一摞叠在一起的古书。左琴右书。
琴腹内铭文篆刻极多,再加上那些填红小印、九叠文印,密密麻麻,可见此物极为传承有序。
龙池上以篆文铭“郁轮袍”,一旁隶书刻“绿绮台”,此外铭文犹有“绕梁千古”“大魁天下”“落霞青松,残月金枢”“不知水从何处来,跳波赴壑如奔雷”……
山高无仙便有精怪,潭深无蛟则有水仙。
一位矮小精悍的汉子,正在湖面上如履平地,缓缓走桩练拳。
湖心处,建造有一座水中戏亭,有一位彩衣女子,正在戏台上翩翩起舞,身姿曼妙。
檐下廊道,摆放着一排古木钟架,悬有一组九枚青铜编钟,有绿衣女童、绛衣童子轻轻按律敲钟,音色之美,宛如天籁。
男子身后水榭,悬匾额“书仓”,一对楹联,“架插牙签三万轴,箧收竹简两千春”。
山路那边,李槐不得不开口提醒道:“阿良,咱们再这么马蹄阵阵,可就要走到山脚了。怎么?是山中仙师朋友打瞌睡了,还是不凑巧出门云游去了啊?”
阿良扶了扶斗笠,一笑置之,伸手按住腰间竹刀的刀柄。
他娘的,这个李邺侯,敬酒不吃吃罚酒,那就别怪他不念旧情了。
前边道路上,涟漪阵阵,如水纹荡漾,就像道路上凭空立起一道无形镜面,阿良大笑一声,一夹马腹,策马疾驰,一人一骑率先冲入仙府秘境。
李槐和嫩道人两骑跟上,刹那之间,李槐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湖边道路,离着一座水榭就只有几步路。
各自收起走马符,李槐有些拘谨,跟在大步前行的阿良身边,嫩道人忙着环顾四周,看有无机会占点便宜,顺便泼脏水给阿良。
家底怎么来的?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,都是辛辛苦苦刨来的。
步入水榭廊道之前,阿良一屁股坐在台阶上,刚踢掉靴子,皱了皱眉头,赶紧重新穿上靴子。
李槐不知道这是什么讲究,只好依葫芦画瓢,脱了靴子再穿上。
阿良摘下斗笠,夹在腋下,斜靠廊柱,脚尖点地,望向那湖心戏台的婀娜女子,眼神幽怨,喃喃自语道:“每当风起竹院,月上蕉窗,对景怀人,梦魂颠倒。”
他突然开始微笑计数:“三,二,一!”
李槐一头雾水。
在阿良数到一的时候,湖心戏台上,那位彩衣女子蓦然停下身形,望向湖边水榭:“狗贼受死!”
阿良笑道:“李槐,如何?”
李槐问道:“什么如何?”
阿良啧啧道:“小别胜新婚,打是亲骂是爱啊,这都不懂?”
一袭彩衣,飘然而至,手中凭空多出一把长剑,剑尖直刺那厮头颅。阿良竟是闭上眼睛,摆出束手待毙的架势。
身形悬停在栏杆外,那女子愕然,显然没想到这个阿良躲也不躲,她犹豫了一下,仍是递剑一戳,剑尖稍稍触及那个登徒子的眉心处,刺出些许伤痕,她就已经收剑。
不承想那汉子扑通一声,后仰倒地,然后开始双手抱头,在廊道上满地打滚,还在使劲吆喝,好像在给自己打气:“好男儿流血不流泪,阿良你要坚强,绝不能在黄卷姐姐这边坠了英雄气……”
李槐叹为观止,嫩道人佩服不已。
湖君李邺侯已经站起身,摘下面具收入袖中,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面容,不显老,但是眼神深邃,饱经沧桑。
这位避世隐居在此的白衣湖君,风姿卓绝,意态略显消沉,却不至于让人觉得萎靡不振。
李槐看了眼这位仙师,再看着那个一路滚到白瓷枕边的阿良,就这么鸠占鹊巢了,靠着枕头,跷起二郎腿,手脚摊开,嚷着“虚浮虚浮”。
李邺侯都懒得正眼看那阿良,倒是与李槐和嫩道人点头致意。
李槐赶紧作揖行礼:“山崖书院,儒生李槐。”
黄衣老者笑着自我介绍道:“嫩道人,是李公子家中仆人。”
李邺侯有些讶异。
一个来自宝瓶洲山崖书院的年轻儒生,怎么身边会跟随一条飞升境的……大妖仆役?
那位彩衣女子飘然落在廊道,手持长剑,怒喝道:“阿良,给我家老爷让出位置!”
那个矮小精悍的湖上练拳汉子,也来到水榭这边,对那个阿良,倒是没有恶语相向。
阿良侧过身,背对水榭栏杆,摆出一个自以为的玉山横卧姿态,好像与那女子怄气,嗓音哀怨道:“就不。”
身为皎月湖水裔头把交椅的彩衣女子,在水君府的金玉谱牒上边,名为黄卷,生平喜食蠹鱼。
至于那位水鬼英灵,名为杀青,生前是一位十境武夫,如今身份相当于皎月湖的首席客卿。
黄卷快步向前,一剑砍去。
阿良一个麻溜儿单手撑地,头朝地脚朝天,躲过一剑后,手肘弯曲,轻轻使劲,翻转身形,盘腿而坐,打了个响指。
没动静。
阿良又打了个响指。
还是毫无异样。
阿良转头望向那个凭栏而立的李邺侯,哈哈笑道:“邺侯兄,你是半个东道主,给我们瞅瞅四处渡口附近的光景。”
李邺侯一挥袖子,湖上出现了一幅山水画卷,山峦起伏,光亮点点,大如灯笼,小若芥子,相差悬殊,是那山水神灵的望气术,一粒粒光亮,就是一位位练气士。
阿良身体前倾,单手托腮:“北俱芦洲来的人,少了点。”
李邺侯默不作声,都是中土文庙的安排,他一个小小湖君,不好评价什么。
阿良问道:“裴老儿来了没?”
李邺侯手持那把泛黄蒲扇,轻轻扇风,道:“文庙没有邀请,裴旻也不曾主动现身。”
阿良又问:“玄空寺的了然和尚?”
李邺侯说道:“来了。释道两教人物,以及诸子百家祖师,还有包括穗山在内的山水神灵,无论参不参加议事,都不在四处渡口附近落脚,文庙另有安排,不会禁止他们四处访友。只不过真正愿意挪步串门的人,不多。”
阿良揉着下巴,啧啧称奇道:“都把人喊来了,绝大部分还未必能够参加议事,观礼都算不上,注定白跑一趟?怎么觉得文庙这次脾气有点冲啊。”
阿良问道:“风雪庙魏晋那小子?”
宝瓶洲唯一一位本土仙人境剑修,又是风雪庙兵家修士,还去过剑气长城,在大骊陪都一役中,大放异彩,照理说是有资格参与议事的。
李邺侯摇头道:“没来。文庙给兵家的名额有限,魏晋就把机会主动让给了一个名叫许白的年轻人。”
阿良笑道:“那个绰号‘少年姜太公’的孩子?许仙?”
李邺侯轻轻点头。
阿良搓手道:“好家伙,容我与他切磋几盘,我就要赢得一个‘老年姜太公’的绰号了!与他这场对弈,堪称小彩云局,注定要名垂青史!”
李邺侯背靠栏杆,轻轻晃动蒲扇,看着那个跃跃欲试的汉子,中土神洲以后又要不得消停了。
中土神洲有些仙家宗门的山水邸报,是真没半点风骨可言,什么浩然天下战绩最好的山上修士,中土神洲十大年轻俊彦,浩然天下十大最有女人缘的修士,无一例外,都有这个阿良。
所幸这些山水邸报,往往销路不佳,估计也就是被人拿刀架脖子上了,只好硬着头皮,应付应付。
阿良望向那个名叫杀青的小矮子,后者只好抛出一壶自家的皎月酒。
阿良怒道:“杀青,亏得我传授过你几招绝世拳法,就一壶酒啊,你良心被嫩道人吃了?!”
也就是有外人在,不然李槐就要勒住阿良的脖子让他闭嘴了。
那位以鬼魅之姿现世的十境武夫,只得又丢了两壶酒过去。黑虎掏心,海底捞月,猴子摘桃,呵呵,真是好拳法。
阿良挪动屁股,坐在那张古琴前,深吸一口气,缓缓抬起双手,突然抓起酒壶,抿了一口,打了个激灵,就跟鬼上身似的,开始抚琴,脑袋晃荡,歪来倒去,阿良自顾自陶醉其中。
一时间水榭气氛有些微妙。那些先前敲钟的小精怪,一个个捂住耳朵。
李槐实在受不了,关键是见那彩衣仙子脸色铁青,剑尖微颤,估计她随时都有可能出手,李槐赶紧咳嗽一声,阿良双手按住琴弦,转头疑惑道:“干吗?”
李槐抬起一只手掌,抹了抹脖子,提醒阿良差不多就可以了,不然离开此地后,那就别怪他不念兄弟情谊。
阿良叹了口气,都是糙人,闻弦不知雅意。
阿良提起酒壶,嗅了嗅,问道:“桐叶洲那边?”
李邺侯说道:“玉圭宗新任宗主韦滢,武圣吴殳,就两人。吴殳是与南婆娑醇儒陈氏子弟,一起来的问津渡。”
阿良皱了皱眉头。
黄卷咬牙切齿道:“柳七这次也来了!”
阿良有些心虚,道:“我认识他,他也不认识我啊。”
那个柳七,岁数大了些,又去了青冥天下,待在一个诗余福地不挪窝。
她恼火道:“那你当初有脸自称是柳七的至交好友?!”
阿良悻悻然:“当时醇酒美人明月夜,人酒月色三醉我,哪里扛得住?喝高了说醉话,又当不得真的喽。”
她冷笑道:“我很好奇这次议事,你遇见了柳七和苏子后,有没有脸与两位前辈主动打招呼?!”
皎月湖水官黄卷,最是仰慕那位柳七郎。
当年阿良第一次拜访秘境水府,汉子信誓旦旦说自己与那柳七是挚友,她就当真了。
她哪里能够想象,一位登门做客,还能与主人饮酒的山上仙师,会如此厚颜无耻?
而且听说此人还是一位圣人后裔,天底下出身最正的读书人!
阿良赶紧找了个将功补过的法子,正色道:“黄卷姐姐,别着急生气,我认识一个年轻后生,人品、相貌、才学,半点不输柳七,有那‘远看依稀是阿良’的美誉!”
李槐踹了一脚阿良。
阿良疑惑道:“咋的,小舅子,要我把你介绍给黄卷姐姐啊?”
她一脸茫然,不知道阿良所说之人,到底是何方神圣。
李邺侯笑着解释道:“如果没有猜错,那个年轻人,是剑气长城的最后一任隐官。”
她立即肃然,都懒得计较阿良的嘴里吐不出象牙了。
白也仗剑远游扶摇洲作为开篇,白帝城郑居中赶赴扶摇洲,一人收官一洲棋局。
南婆娑洲醇儒陈淳安拦截刘叉。
宝瓶洲中部战况。
以及更早的战场,剑气长城持续多年的惨烈厮杀。
如今浩然天下的山巅修士,几乎人人都有过复盘推演。
不管选择什么切入口,终究都绕不过剑气长城和宝瓶洲。
对于那些横空出世的各方豪杰,各有各的看法,比如黄卷就很佩服一个外乡年轻人,能够在那剑气长城站稳脚跟不说,还担任了隐官。
不但拖住了蛮荒天下的大军数年之久,关键是打仗越多,反而活人越多,最终帮助飞升城留下了更多的剑道种子。
只说这件事,就让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年轻隐官,忍不住由衷敬佩几分。
因为浩然天下多出一两万人,与飞升城在第五座天下多出一两万人,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。
那个精悍汉子,好奇问道:“当年评选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,年轻隐官那会儿就是山巅境武夫了?”
“没法子,我指点过那小子拳法,名师出高徒。”阿良双指并拢,指了指自己双眼,“这就叫慧眼如炬!”
李槐咳嗽一声。
阿良立即心领神会,问道:“陈平安还没到吗?”
李邺侯摇摇头:“按照文庙那边的说法,陈平安游历北俱芦洲途中,误入夜航船,宁姚仗剑飞升浩然天下,凭借仙剑之间的牵引,才找到了那条渡船。只是在那之后她与陈平安,就都没消息传出来了。”
阿良伸出大拇指,抹了抹嘴角,收敛笑意,眼神深沉:“这就有点小麻烦了,很容易错过议事啊。”
李槐有些忧心忡忡,该不会辛苦奔波,结果到头来还见不着陈平安一面吧?
李槐小声道:“阿良,就没法子了?”
阿良摇摇头:“太难找,其他没啥。”
那条渡船,最擅长隐匿踪迹,极难寻见。
伏老夫子,曾经两次登上夜航船,他对于这条渡船的评价,褒贬皆有。
老夫子还有过一个十分形象的比喻,渡船在海上游弋不定,就像寻常人家的屋子里边,有那么只蚊子,只要它不主动嗡嗡嗡乱叫,就很难寻见。
有人好奇询问,难道至圣先师和礼圣,也无法找到渡船行踪吗?
老夫子大笑不已,说了句,我本就是在说他们两位,是如何看待那条渡船的,至于寻常人,碰运气登船,凭学问下船。
有人侥幸登船又下船,事后感慨不已,说书到用时方恨少,早知道有这么条船,老子能把诸子百家书给翻烂喽。
在渡船上边,讲究机缘的互换,每一件东西,都是一座桥梁一座渡口,通关文牒,就是过客的学问。
所以说一条夜航船,就像是天下学问的大道显化,而天底下学问最值钱的地方,就是这条渡船。
李邺侯笑道:“除开东边渡口人太少,其余三地,泮水县城,鸳鸯渚,鳌头山,马上要举办三场雅集,三位发起人,分别是皑皑洲刘氏、郁泮水、百花福地花主。郁泮水主要是拉上了青神山夫人,还有与那位夫人同行的柳七、曹组,所以声势不小。”
李邺侯大致说了些三方请帖的去向,刘聚宝召开的鸳鸯渚雅集聚会,邀请了龙象剑宗一行,还有北俱芦洲的火龙真人、剑仙白裳,大源王朝皇帝,国师杨清恐,扶摇洲的刘蜕,流霞洲的葱蒨、芹藻。
郁泮水因为青神山夫人的缘故,邀请了符箓于玄,由龙虎山大天师赵天籁领衔的一大拨天师府黄紫贵人,还有一头天狐,以及化名九娘的那位浣纱夫人。
还有大端王朝的裴杯、曹慈。
以及宝瓶洲的云林姜氏。
百花福地做东的那场聚会,除了渌水坑青钟夫人,还邀请了苏子、白帝城城主郑居中、怀荫,桐叶洲玉圭宗韦滢、武圣吴殳。
宴席上自然不缺美酒,只不过每个赴会之人,肯定都不是奔着仙家酒酿去的,哪怕酒桌上肯定会有那青神山酒、百花酿、寒酥酒。
不过某个被阿良尊称为“严大狗腿”的家伙,估计会是例外。
“这么多酒局?!就为了给我接风洗尘?”阿良立即来了精神,神采奕奕道,“可以可以,感动感动,不承想几年没回家乡,父老乡亲们,姐姐妹妹们,越发看重我阿良了啊!可惜阿良只有一个,可莫要争抢得头破血流才好,三个酒局,最好错开了,邺侯兄,你赶紧与他们打声招呼,就说我立即赶到……”
李邺侯根本不搭理这茬,只是说道:“如今不少人觉得剑气长城以南,大野龙蛰,天下鹿肥。”
阿良站起身,绕过古琴书籍,一手拎酒壶,一手拍栏杆,望向那片平静无波的湖水:“一个个的,狂浪攀虹欲上天,哪有这么简单的好事啊?”
阿良喝完了壶中酒水,递给一旁的湖君,李邺侯接过酒壶,阿良顺势拿过他手中的蒲扇,使劲扇风:“得嘞,人人避暑走如狂,愿意忙活就忙活去,反正阿良哥哥我不作风波,胸无冰炭,无事一身轻,无上清凉。”阿良一拍栏杆:“走了走了!”
那个完全不知脸皮为何物的家伙,果不其然,半点不让人意外,只见阿良伸手绕后,蒲扇贴背,然后不断挪步,反正始终面朝李邺侯,藏着那把蒲扇,绕了半个圆后,然后告辞一声,一路撒腿飞奔离去。
黄卷就要提剑追杀过去,李邺侯摆摆手:“跟半个秃子计较什么?”
那精悍汉子有些疑惑:“怎么没了头发,阿良好像反而个头高了些?”
李邺侯提醒道:“靴子。”
杀青一脸恍然,悄悄低头瞥了眼自己的靴子。
彩衣女子震惊道:“这个家伙到底有没有脸皮?!”
矮小汉子立即抬起头,正色附和道:“是不要脸。”
道路上,阿良刚要取出走马符,就给李槐伸手掐住脖子。
阿良拍打李槐的胳膊,委屈道:“李槐老弟,你弄啥咧?!”
李槐加重力道,嘿嘿笑道:“长脸了,今儿大爷我算是长脸了。到了泮水县城那边,咱俩就各走各的,你千万别说认识我啊。”
阿良只得踮起脚尖,伸长脖子,拍胸脯保证道:“没问题,我逢人便说自己不认识李槐。”
李槐气笑不已,身体后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