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8章 伏龙

        “在闻惟德的帝父死之前,没有人知道他们卬足的真正目标是他。在他的帝父死前,确信死于卬足暗杀地就有不少,而这些人,但凡暴露在世间所知的,都已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了。所以一直有个推测,有些人可能也死于卬足之手,只不过是些小人物,所以无人去在意无人得知。直到死的人,名头越来越大,背景越来越深……大家才注意到卬足的存在。可是那时,一切都已经晚了。就像大厦将倾,绝不是一朝一夕,而是一枚椽钉的脱落,一块梁木的腐朽,一块砖瓦的松动。而死的人越来越多,时局世界就悄然地已经发生了变化,一波惊起千重浪,千重浪下广厦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修竹收敛起了刚才玩闹的神情,“我一直猜想卬足的头目,或者头目们,一定是绝妙之人。他实力大概远远不如闻惟德的帝父,但他绝对拥有着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眼界视野,已不是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的气度,那是……眼悬与天,睥俯厚地。而我身为万物家的少主,自诩拥有天下最多的情报,但我却绝不如他。只是这一点,就足以令人畏惧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曾扪心自问,要再给我一千年时间,万物家能做到这种事情吗?我能做到么……”秦修竹有些出神,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闻惟德的帝父死之前,世间就已乱了。天灾瘟疫,战争肆虐。各国乱战,妖物横行。人与人之间有战,妖有妖也有……人与妖,种族不同,那更是不灭不休的状态。而那些相对较大的动乱,几乎每一个导火索……都有卬足的影子。不是说了么,死的小人物无人在意,可是要是某位大人物被暗杀了呢?比如某个大宗门的天降奇才,比如某位世家公子,又比如某位族长夫人……仇恨是不用点燃的火柴。天时地利中扔入,不用推波助澜就会摩擦生火,烧黑一片山,烧烂一栋房子,烧穿联营宣寨,烧穿一座城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顿了一下。“直到闻惟德的帝父……成为了众矢之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那些年做下不少恶孽,仇人遍布天下,更有太多人不满与他的暴虐,还有许多人只是盲目从众,有人口口相传的恨他,有些人只是拿他当借口当挡箭牌?还有人觊觎他的宝物权势财富女人、也有人只是迫切需要用他来转移仇恨,也有许多势力对他虎视鹰瞵太久,有人贪图他别的东西只等一个机会,也有些人觉得他太强了,木秀于林风必摧之……总之,各怀鬼胎。到了后来,几乎无人不恨他,无人不想杀之后而快,无人不把他视为洪水猛兽……那天下一团乱麻,每一条线,最终都指向他一人。”秦修竹继续说道,“造神容易,毁神也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说不出在嗤笑与谁,“一夜之前,他还是众生之巅信徒无数、宿与祭烛的神明。一夜过后,天崩地坼庙覆殿塌,他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于是,天下各种势力云集与一起而谋定,各路‘英雄好汉’一呼百应,群起而攻之。”秦修竹说道,“他死于群雄之手,又何尝不是死于他那些造神的信徒之手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轻吐一口浊气,“他生前几乎所有历史都磨灭于时间了。反而是他的死,历史上倒记得清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和悠一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应该听过‘奉光伏龙’吧。”秦修竹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微微一愣,“难道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是那个难道。”他说道。“你现在在断碑馆供职,早晚也会了解到,于历史记载,上曦现在隐世的国师奉光君,杀了闻惟德的帝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和悠的神色难藏的愕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……那可是一条……隔海大陆异界渡来的九头恶龙,凶神在世,带来灭世天灾,吞吐间就令风云变幻,一爪就能令天摧地塌,这样荒谬的传说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对啊。”秦修竹笑了,“你以为那条恶龙是谁?那就是闻惟德的父亲啊。我不是说了么,历史都是人为的。你身在断碑馆,早晚会比我更加明白这个道理,历史从不辨真伪,不辨善恶,不辨黑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伏龙海……也就是隔海大陆与我们之间的那片海。”他说道,“那片海,之前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。只不过,后来奉光君与那片海中斩杀了重伤逃亡的闻惟德帝父,那片海,就改名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……”和悠说道,“他……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败者以何为名?”秦修竹说道。“恶龙当无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当年扔在地上那枚帝冠,与他一起,成了他人王座之上不起眼的一枚奠基石罢了。”他的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和悠说道。“所以,就是说,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死于群雄围攻,但实际上,群雄围攻、奉光伏龙,都不过是卬足计划的一环又一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修竹笑着亲她的脸,“小悠真聪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和悠撑起身子,“我大概听明白了,你是说,就像当年卬足杀闻惟德帝父那样,小筹不过是卬足真正暗杀目标达成之前的其中一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他点了点头,“卬足太过……神秘了。哪怕闻惟德帝父之死,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真正是死于卬足之手。我甚至怀疑,就连闻惟德本人都不清楚。毕竟,我也没有卖这个情报给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和悠一愣。“我以为你们关系……很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?哈哈哈哈。”秦修竹笑出了声音,“我和闻惟德的关系,只不过是生意往来,你觉得好,那是因为从他那赚的多了一些,自然走的近。这个情报,他又没找我来买,我为什么要给他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,“当然,最赚的是遇见了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