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纯前脚踏进杨莎家,后脚就瞧出来,这并不是富足家庭,能花上八千块请她来做保姆,是出了老血的。
当初雇她时,杨莎说,高于市场价两千,主要是工作量略大,除了做家务,还需要照顾一个七十八的老头。
苏纯一听,有点犹豫。像她这种五年以上资深家政都知道,宁愿看小孩不愿伺候岁数大的。孩子花骨朵一样,老人一旦需要雇保姆,要么瘫床上,要么老糊涂,差事不轻松,还埋汰。
要不是杨莎一再强调,她家老人腿脚利索,精神正常,生活完全能自理,还许诺另有好处给她,苏纯是不想接的。
苏纯干了一周后,心里高兴得不行,看来这家是来对了。活挺轻松,杨莎家人口简单,她和老公也没孩子,一天三顿饭,打扫洗涮,对苏纯来说小菜一碟。家里老爷子精神头足,人也硬朗,费不了她多少力。
工钱高,活又好干,杨莎对她还好,她扒拉扒拉衣橱里好些吊牌都没拆的衣服,一股脑送给了苏纯。
本就身材不错的苏纯,穿上这些衣服,前凸后翘,连气质都上了层次。不知道的,哪里能想到这是家里的保姆,还以为是杨莎她姐。
苏纯比杨莎大两岁,做家政不用风吹日晒,人就显年轻,再一打扮,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。杨莎看着人靠衣装的苏纯,笑眯着眼说,我也没个姐,从今往后咱俩就是姊妹。
苏纯庆幸遇到这么好的人家,晚上睡不着时,又觉得这家人挺有意思。照她看,杨莎家这点活,她自己稍微下点力就可以,哪还用得着雇保姆,那可是八千块,不是八十八百。
大城市女人就是让人琢磨不透。让她困惑的,还有杨莎两口子和那老头的关系。明显不是父辈,杨莎轻易不搭理他,要喊也是喊他老谭头。杨莎老公单鹏喊他谭大爷。
真有点怪。不过,多年的家政经验告诉她,不该问的绝不能多嘴。
慢慢的,苏纯和杨莎真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。她才从杨莎嘴里知道,这个老谭头与她家非亲非故,是单鹏以前住老房子时的邻居。
说起来,这个老谭头怪可怜的,六年前老伴去世,三年前患病的儿子去世,留下他一人孤苦伶仃。
单鹏是在三年前和老谭头续起老街坊情谊的,那天他开出租车送个客人去医院,在门口就看见了老谭头。他蹲在门口台阶上,歪着脑袋发呆。
单鹏走过去,一问才知道,老谭唯一的儿子重病不治,没多少日子了。亲戚们都躲着不见踪影,老谭头身边一个帮忙的也没有。单鹏心里酸酸的,那几天时常跑医院帮着张罗。老谭头儿子走了后,又是单鹏抱着骨灰帮他下了葬。
打那以后,单鹏就牵挂起老谭,经常回老街看望他,给他买米买面,冬天早早帮他备下蜂窝煤。
后来,老谭生了场病,需要做手术,躺在床上没人管,还是单鹏跑前跑后,又在医院伺候了十来天。老谭出院后,单鹏就把他接到家里休养,病好了也没送走。
这让杨莎特别烦,她额头皱起大疙瘩:人没多大本事,倒想当慈善家。嘁,他以为他谁呀,马云还是李嘉诚?搞慈善那是你一的哥玩得起的么,一天到晚挣几个钱呀,还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,这日子还能过吗?
说这话的杨莎,眼睛里充满嫌恶,不知道是冲老谭头还是冲单鹏。苏纯很尴尬,不知道怎么接话。
在她看来,单鹏对杨莎够好了。跑了一天车,回来还给老婆端茶递水,连水果都是亲手削好,插上牙签,端到杨莎面前。逢着纪念日,节日什么的,单鹏总是买回新鲜的鸡鱼,给杨莎做顿好饭。
杨莎却不怎么领情,摆弄着手机说谁谁老公定了烛光晚餐,谁谁男朋友送了鲜花钻戒,谁谁两口子去了海南晒日光浴。
苏纯就想,女人啊,就是不知足,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,风花雪月的日子未必就像表面的完美,粗茶淡饭的生活不更让人踏实么。
可惜,杨莎不这样想。自从老谭头住进家里,她的脾气更臭了,动不动就跟单鹏叮叮当当地吵,满肚子不满意。
她不满意单鹏本事小开出租,挣不下几个钱;不满意日子落在小姐妹后头;最不满意的是,单鹏把个非亲非故的老头弄家里,搞得家里气味都腻歪。似乎,老谭头的到来成了那根“最后的稻草”。
杨莎泡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多,有好几次她喝得醉醺醺地被送回来。有次,苏纯很晚才想起厨房的生活垃圾忘了扔,赶紧披上外套出门,拐过楼道口就看见一辆锃亮的小轿车,和杨莎一起下车的,还有个派头十足的男人。
苏纯特别想劝劝杨莎,还是把心思放到家庭上,早点要个孩子,过日子不就讲究个热气腾腾么。
她还担心单鹏看出蹊跷,事实证明,她的担心完全多余。单鹏每天早出晚归出车,回来就伺候老谭头洗澡,泡脚,还顺手把他衣服洗了。本该是苏纯干的活,她觉得不好意思。
单鹏憨厚一笑,就是顺手的事,多干点累不着。
苏纯就感叹,好男人都是别人家的,又为杨莎惋惜,她咋就不知道珍惜呢。
那时候,苏纯老家的男人正和她闹,让她拿一笔钱出来,买她的自由。苏纯男人嗜赌,输了就摔锅打碗,有时急了眼拳头就往苏纯身上招呼。这还不算,外头他还扯着不三不四的女人。
苏纯实在不想再忍,恨不得即刻就和他切割干净。干这些年保姆挣的钱,都填了他的赌窟窿,女儿寄养在姥姥家,也用不着她这个亲妈照顾。
她男人要的那笔钱不算小,十万,她盘算盘算手里的钱,还差一半呢。她犯了愁,脸上憔悴,干活也无精打采。
杨莎看出她不对劲,就追着她问。苏纯感动于杨莎流露出的关切,一五一十跟她说了。杨莎拍着胸脯说,这钱包我身上。苏纯更感动了,抱着杨莎流了泪。
苏纯得了杨莎的承诺,本该松口气,她却整日里魂不守舍,粥都噗出锅外,她竟像没看见。她想去储藏室拿袋米,到了负二层,愣是忘了拿啥。
终于有一日,她打翻了热油锅,把脚烫了。正好单鹏在家,他背起苏纯就往楼下奔,飞着车跑去医院,挂了急诊,又背着她楼上楼下做检查。
趴在单鹏背上,苏纯又洒了泪,那是心酸又无奈的泪,那泪水里还有不曾感受过的被男人照顾的暖意。
苏纯住了几天院,吊水消炎。期间杨莎来了一趟,很关切地询问情况,还提了一包吃的。看单鹏一直陪着,她坐了会儿就要走,临走前伏在苏纯床头,伸手拍了拍她的肩,拍得苏纯心里一惊一乍。
苏纯康复后,为了报答单鹏的照顾,干活格外卖力。大冷天她穿着单衣,忙得满头大汗,忙完家务又为谭老爷子洗洗刷刷。单鹏让她歇会儿再干,她头也不抬:顺手的事,多干点累不着。
说完她就愣了,这话咋这么熟悉。单鹏就笑,可不是,俩人的语气都相仿。
转眼到了元旦,单鹏买了好酒好菜,要吃顿团圆饭。要开饭前,杨莎打来电话说,单位加班回不来了,让他们先吃。
伺候老谭头吃好睡下,俩人就着下酒菜谈东说西,气氛特别好,都喝了不少酒。苏纯觉得头晕,离开餐桌时,脚步踉跄,单鹏一把托住她,半抱半搀着一块进了卧室。
哐当一声,卧室的门突然被踢开,明亮灯光下,杨莎举着手机站在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面前,一脸大义凛然。单鹏有点懵,结结巴巴解释,老婆,我,我没有,不是你想的那回事。
杨莎手一挥打断他的话,我可都录下了,镜头不会说谎。没想到哇,老实男人更会作/妖,你干了不要脸的事,我杨莎眼里可揉不下沙子。既然你有了相好,咱俩好合好散吧。
杨莎没哭没闹,当即和单鹏谈离婚。她表现出了出奇的大度,没争房产,只要求拿走俩人手头的二十万存款。单鹏沉默一会,看杨莎主意坚定,无奈点头答应了。
半年后的一天,苏纯正在阳台浇花,门铃响了。她打开门,竟是杨莎。